苜刎

信息堆迭

【恺楚】誓言

伐蝉:

快两千fo的时候终于写了之前一千fo时的点文,我,拖延症,对不起大家……


勉强算是把 @nnnn流苏  @Rannamn 两位妹子的梗合起来写了:论龙四大家都不记得楚子航的虐梗怎么变成甜的,以及论楚子航的地下情人恺是怎么跟随宿命的引导找到他的。


篇幅稍微有点长,希望妹子们不要嫌弃,也祝大家阅读愉快w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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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了。




雨夜的城市阒寂无声,恺撒独自一人驱车来到仕兰中学门口。车是最普通的丰田,被他停在后门旁边的空地上。随后他卸了名表,脱掉西装,换上一件黑色的连帽运动衫,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这样的举动就像是去网吧开黑的高中生,门禁以后偷偷摸摸地回到学校,行迹鬼鬼祟祟,委实与恺撒往日高调到自成一派的贵公子画风不相符合。但由于今天是特殊情况,所以他不打算计较这等小事,好不容易趁狮心会前会长阿卜杜拉阿巴斯去泡温泉的机会他能够脱身出来,自然没有可供浪费的时间。




说起那个阿卜杜拉阿巴斯,那个衣装奇特的阿拉伯人。恺撒是见过他以后才察觉出不对。碍于诺诺和路明非的面子他不好和家族光明正大地撕破脸——这样的话学校里就彻底没人能够庇护他们了,所以他一直没有说。也因此虽然两个人表面上仍旧和和气气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攀谈,但其实恺撒经常会想问“你是谁啊”。当然他不是那个意思,他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阿卜杜拉·阿巴斯,也记得共同写在他们的履历上的那些光辉事迹,比如一起前往中国屠龙,背靠背面对死侍开枪,甚至是一起在密歇根湖畔抱着船桨休息……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历历在目。他的意思是尽管他们看起来很熟稔,是一起并肩屠过龙的好伙伴,还在深夜把酒言欢——一个胸肌健硕的意大利人和一个长满胸毛的阿拉伯人面对面探讨人生。尽管看起来很熟稔,但无论如何那种陌生感都是挥之不去的,既熟悉,又陌生——




——对,既熟悉,又陌生,尽管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事实正是如此。因为熟悉是记忆中的,而陌生是本能上的。




恺撒绕过宿舍楼,前面的一片是教学区。这么大的雨,就连值班的警卫也只是打着手电匆匆出来巡视一圈。等他们都离开了恺撒才撬开铁栅栏上的锁钻进主楼,临走前没忘记把锁恢复原状。




高一三班,他记得这个班号。在路明非和诺诺出事以后他瞒着所有人暗地里调查过鹿芒——这个据说是死在六年前一场飓风里的高中生。高一三班是他生前最后待过的班号。




……但是他并不确定这个班在哪里,只好一层一层地找,最后找进了三楼。不出意料,教室前后的门都锁了,只有一扇窗户开着,于是恺撒顺势抓住窗沿翻了进去。




落地的一瞬间有种很怪异的悸动。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明明是空荡荡的教室,寂寥寥的雨夜。外面的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连成一片,不见月影,也顺带遮了星光。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却总觉得有谁在注视着你,或者是幽灵,或者是故人,又或者是化作幽灵的故人,淡淡的气息萦绕不去。




恺撒在不算宽阔的走廊里穿行,中途不小心撞歪了一张桌子,连带着整排桌子都歪了,“吱啦吱啦”此起彼伏地响了好几声。他赶紧打开便携的小手电把它们归位整齐,做完一切以后来到最后方,那里是一面大黑板,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大意是在宣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积极思想。恺撒把光圈调到最大,才在右下角看到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人,笔工非常敷衍,姿势是在敬礼,却是黑板上除了柳叶描边之外唯一的画作。




跟路明非说的一样,按道理乏善可陈,没什么好看的,但恺撒第一次来这种平民学校,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随手拿起粉笔头把小人脑袋被蹭糊的轮廓补全了,完毕将光圈重新调小,这次是来到窗边的一个座位旁边。




指腹轻轻地按在桌面上。




他勉强把自己塞进那个为高中生量身定制的座椅里,中途膝盖差点把桌子顶起来。旁边的窗户倒是锁得很严实,隔音的,甚至听不见雨声。坐在这里的时候视线可以直接落在仕兰中学的正门口,连带着一楼东边的走廊也看得很清楚。如果是下午五点钟那里一定会停满五颜六色的豪车,但现在只有一片漆黑,唯独值班室亮着昏暗的橘色灯光。




恺撒熄灭了手电。




桌屉里塞着两摞书。一边是课本,一边是练习册,看姓名是个不认识的女学生。恺撒安静地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把桌椅摆好,接下来走到讲台正前方。




他站了上去。




一切都变得很明了了。从第一排印着小抄的桌子到最后面那张巨大而且单调的板报都看得非常清楚,至于他刚才坐过的位置则是在最东边的倒数第三排,据说是一个漫画意义上的“主角位置”。




但现实毕竟不是漫画。恺撒想,一边想一边扫视下方空荡荡的座位。他看了约几秒,觉得索然无趣,于是转身面向黑板。这面正前方的比后面的还要大一些,是左右两层的活页板,乍看起来很干净,其实抬手就可以蹭到满满接近凝固的粉尘,攀附在拖把擦过的痕迹左右向上下延伸。




恺撒细细地摸了摸黑板,又敲了敲板面,把耳朵贴上去,听粉尘落地的簌簌声。他的兜帽一直没摘,湿漉漉地扣在头顶,不小心又在本来就不干净的黑板上沾了一圈水印。




他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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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裹着湿透了的风衣,有些狼狈地蹲在电话亭里。




这座电话亭是城市里唯一一座免费电话亭,据说是城区大改建的时候忘了拆,于是就作为路标留下了,一直在此巍然不动长达二十年。楚子航以前用过一次,是因为当时爸爸带他出来买菜,结果不小心弄丢了备忘录,不知道该买什么,就让楚子航打电话给妈妈问问;现在也用过一次,不过理由截然不同,是因为手表进水停运了,手机也不清楚掉到哪里不知所踪,所以他只好寄希望于这架老旧的电话亭,希望能联系到什么人,或者是学校。




显然他失败了。




早上他从尼伯龙根里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街道上也没什么人,静悄悄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先是给恺撒打了一个电话,可是结果不太理想;紧接着他又联系诺玛,但是结果依然不太理想。当时他以为是学校出了变故,所以没再多加透露自己的消息,转而暂时离开,思考其他对策,希望能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没想到对策还没想出来,他就先被天气逼了回来。




整座城市都在下雨,滂沱大雨,仿佛要将所有人的呼吸都吞没似的,无边无际地下。他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去,兜兜转转过大半个街区,最后还是回到这里。其实他身上还有一点零钱,按道理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是还能去哪呢?快餐店吗?回家吗?他风衣下面的衬衫上全是血迹,雨水一染晕得更开,连个愿意和他换衣服的流浪汉都没有,要怎么解释?总不能骗店员说是颜料泼的;后者的话他今天不是没有试过,然而爸爸妈妈都没在家,他反而被佟姨一反常态当做强盗似的赶了出来……




他暂时不让自己去想这是因为什么。




爆血的副作用是在临近中午时开始消退的。楚子航用兜里的零钱去便利店买了卫生纸和胶带,贴在一起缠在伤口上。厚厚的一层,勉强能够止血,一定程度上也能止痛,顺便让体内的热量不要逃逸得太快,至少足够维持他一天的活动。




然而雨停了之后该做什么,或者现在就该做什么,楚子航依旧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不知所措,理智和情感在打架——这对于他而言是很罕见的一种状态。他的人生中也很少遇到这样真正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况。一般来说在外面有学校,在家里有父母,实在不行还有……恺撒,总之即便是万不得已时也不会毫无支撑。




怎么办呢。他还在努力想。




大脑从一出来就是混沌的。一半放在火上炙烤,一半沉在冰下冻结。两方都是清醒的,却不足以让他完全分析清楚现状以至于更进一步地找出应对的方法。这和在日本的时候也完全不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常识范围之外。




他下意识看向头顶的箱式电话……意料之中,没有声响也没有震动,任何反应都没有。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清楚这种情况下没可能有人再打电话过来,但他还是想等一等,至少等到雨停。




楚子航斜着脑袋靠在磨砂的玻璃幕墙上,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墙壁和雨帘面面相觑。电话亭的内外上下都贴着五颜六色的小广告,足疗店或者按摩店,半裸着趴在床上的女人甚至男人,这让他想起他们在高天原的时候,有时候路明非不知所踪,自己就这样抱着刀坐在落地窗边看着远方,恺撒在他身后泡澡,无聊的时候就拿洗澡水泼他,或者拿一瓶清酒到他身边……




偶尔有轿车经过,亮黄的车灯在眼前划开一道光痕,涟漪一般转瞬即逝了。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小时——楚子航没有数自己的心跳,总之是在那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雨停了之后天色会逐渐亮起来,行人渐渐增多,到时候去哪里都不方便,更不要提找个地方隐蔽起来。




他扶着墙缓缓地站起来,背后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他推门走了出去,重新回到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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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举着手电,走进灰白三层的办公小楼中。




积水已经漫过脚踝了,好在恺撒穿的是高级瑞士军靴,袜子和裤脚才不至于湿透。从仕兰中学高一三班的教室离开的时候他随手顺了一把伞,是一把三叠的大黑伞,足够两个成年人用了。




此刻他把伞阖好放在门内,对那位不知名的失主说明天早上就还给你。发梢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恺撒第一次摘下帽子,提脚直接走向地下二层。




多亏了诺诺和路明非——他在到达这座城市的第一时间就调查过他们的踪迹,在“寰亚集团破产清算小组办公室”值班的中年人说诺诺曾经来过地下二层,这里原来是工厂的空调机房和临时仓库,后来被改建成一个司机的单人宿舍,这个司机的名字叫做“楚天骄”。




楚天骄。楚子航。




鹿天铭。鹿芒。




加图索家的人都认为他来这里是为了龙王,还有诺诺,阿卜拉斯杜巴斯甚至拍着恺撒的肩膀让他放心,说既然是他的妞那就一定会回到他身边。他们都不相信楚子航这个人的存在,认为只是路明非虚构出来的一个鬼影,所以也觉得恺撒不会相信。事实上恺撒的确表现出不相信的样子,可实际上呢?




他没办法不相信。




那通来自于前一天晚上00:26的电话,每一个细节恺撒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叫出“楚子航”这个名字以后对面骤然加大的呼吸声,以及再拨过去时对面“禁止通信”的提示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分钟的眼也没敢合过,脑海中不断回放这段画面,逼迫自己对它印象深刻。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他害怕自己又会忘记,如果他也忘记的话那个叫做“楚子航”的幽灵要怎么办呢?他就在这个城市的任意一个角落,凄风苦雨孤苦无依,执着地等待着一个人去救他,可是却不知道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他了。而那个唯一能够完整记住他的人此刻也正身处逃亡的路上,早就自顾不暇,只剩下一个记忆残缺不全的恺撒还没有放弃。




就像现在他可能就守在某座电话亭旁边,希冀着有人能够打电话过来,却不知道那通电话根本只是从一个地方发出的单程线,所以电话铃声永远也不会响起。




走廊黑暗无光,从黄白色的墙皮到地面上半干的水渍,到处都是被淹没过的痕迹。还有一路散落的旧家具和旧铁棍,堆积在墙边的螺丝钉,破洞和锈蚀随处可见,潮湿的棉花散发着霉气,处处都是时光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




恺撒掩着鼻子推门进去。




在他的印象中一个独居的中年男性的房间是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的,更何况据值班的中年人说昨天傍晚积水已经淹过了这里。因此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四脚朝天的木板桌,散落一地的泡面碗,衣服和被褥凌乱地散落在床上和墙面的挂钩上,积年生灰,或许还有灰灰胖胖的老鼠安家,甚至是满地糊开的动物粪便……总之他已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




但是想象中的这些都没有发生。




他看到了什么呢?依然是不超过三十平米的一个小房间,一个写字桌,一把椅子,一张双人床,还有一个床头柜,屋子的一角甚至搭着一根钢丝绳,上面挂着一个空空荡荡的衣架……一切都很整洁,整洁得不像是一个刚被大水冲刷过的房间。




恺撒沿着墙慢慢地摸索过去。




房间里弥漫着清新的雨水味。他打开手电仔细地看,从写字桌翻到床头的枕头,最后掀开床单和被褥,果然在下方看到一个方格状的暗门,用铁皮和铁框架焊好,上面加了一把沉重的挂锁。




挂锁显然被撬过,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卸下来扔到一边。至于这个暗门——恺撒纯粹是凭着直觉找到的,他只是想一个超级屠龙英雄怎么能甘愿屈居在这种连个厨房也没有的小地方呢?至少如果是他一定不愿意。




他打开暗门沿着钢管滑了进去……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稍微有些惊讶。




地上到处散落着黑胶唱片和纯正的古巴雪茄,威士忌酒瓶的碎片扎在地上,酒液则顺着雨水从角落的排水管道流走了。恺撒最熟悉这些东西了——加图索家在世界各地不仅有一个地方用来收藏这些老古董。他拾起唱片看了看,有些居然是连庞贝都没搞到手绝版货。




这个叫做楚天骄的男人看起来很风骚嘛,品味大约和庞贝有的一拼,哪里像个普通的中年司机了,楚子航说的果然没错……




恺撒忽然一怔。




楚子航对他说过什么了?




来不及细想,他继续往前走。有玻璃碎片扎进鞋底,都被他用尖刀剃了出来。角落里有一只打开了的铝合金箱子,散落着几把伯莱塔短枪和几发进水堵火的子弹。恺撒猜测里面本来应该有更多武器的,但都被诺诺和路明非那两个小疯子洗劫一空了。说到诺诺,其实恺撒现在也是很担心她的,毕竟诺诺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么?当恺撒说“我爱你”的时候诺诺会答我也爱你。她会一边把脑袋靠在恺撒的胸膛上一边对等身的梳妆镜做鬼脸;会在深夜开着布加迪威龙载恺撒去悬崖边兜风;也会在灌满香槟的酒池里拉着恺撒尽情拥吻狂欢……她活泼明艳肆意张扬,耀眼得仿佛燃烧到盛时的火焰,恺撒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能够让自己不去爱她。




但是现在她也和路明非一起在逃亡的路上了。




他的内心略微划过一道苦涩。




紧挨着箱子的是一面巨大的软木板,现在已经被雨水浸泡得不成样子。中间孤零零地贴着一张照片,短发女人和十一二岁的男孩并肩站在河边看落日,一个笑得很开心,一个却面无表情。




他蹲下去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照片的边缘,最后停留在男孩尚很稚嫩的侧脸上。




旁边还有一整沓收好的照片,放在一块大理石做的雕版上。因为浸了水,很多边角的光景都变得毛毛躁躁。恺撒一张一张地翻看,他看到短发女人很年轻时候的样子,角度千变万化,但都很美。还有男孩,七岁的时候他蹲在石狮子旁边照相,再长大一点就坐在写字桌前看书。还有他去游乐园的,手里拿着一个双色甜筒冰淇淋,在“小熊维尼和他的好伙伴”这个项目那里排队。甜筒的圆球堆得很高,男孩穿短袖戴墨镜,又酷又帅,嘴边却有一圈没擦干净的奶油印子,以至于这种酷帅中带上了一丝滑稽的可爱感。恺撒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上了初中以后男孩摘掉了红领巾,穿上白衬衫和黑色的校服外套,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眉眼温和又青涩。还有他在黑板前给大家讲题,升旗仪式时在走廊上巡视,背着书包钻进某辆黑色奔驰,在校园文化节上上台演奏大提琴,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表演讲……各式各样的照片,恺撒去过他的教室,恍惚间觉得自己居然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看尽了这个少年的一生。




只是这个“一生”却在十五岁那年的雨夜戛然而止了。




嘴角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难过的情绪缓慢滋生出来,就像在深海中不见光生长的水草,随着海水起伏的微小弧度四散飘荡。他想象六年前那个飓风降临的夜晚,一个男孩,一辆迈巴赫,还有一座高架桥。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么?男孩一个人开着迈巴赫在没有尽头的高架桥上狂奔么?他知道要去哪里吗?他不知道,他太害怕了,他只知道不往前开的话自己就永远无法离开那个由死人组成的国度,所以只好凭着一股蛮劲往前冲,却将父亲远远地抛在身后……




……然后呢?




陈墨瞳是个小疯子,做什么都不按常理出牌,狡黠莫测,犹如自丛林而来的火狐,行踪不定。她会心安理得地把脑袋靠在恺撒的胸膛上一边吐舌头一边撒娇,从不会在下雨的夜晚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边凝视远方;她会在深夜十二点拉着恺撒到诺顿管的地下酒窖喝得酩酊大醉,绝不会夺走他的酒杯说“深夜十二点喝酒对身体不好”,更不会在他起床前就做好早餐贴上便签放在微波炉里……后者对于她而言都显得太过死板了,那个小疯子才不会做。




恺撒觉得他应该是知道更多事情的。




他点燃了一支还不算湿得很透的古巴雪茄,光线明灭不定。烟灰在广阔的地下空间里燃烧,消耗着为数不多的氧气,却没能带动自己的思绪也燃烧起来。他努力回想起之后真正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像报纸上说的,《未竣工高速公路雨夜事故,死者二人系父子关系》,男孩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来吗?永远留在了那个没有生气的国度中了吗,还是……




他按住额头。




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是在那之前他听见了水声,很新鲜的水声,新鲜到放在这个死寂的空间中甚至有些不合时宜……恺撒对声音向来非常敏感,因此很容易就找见了源头,手电的光晕指向那里。




在看到那个场景的一瞬间恺撒就呆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件黑色的风衣,正吊在松木板旁边生锈的金属挂钩上。风衣下端甚至还在向下淌水,断续的水珠汇成小小的溪流沿着墙面滑下。它显然被主人刚放进来不久,凑近了甚至可以闻到上面的血腥和铁锈味,就连淌下的水都带着淡淡的红色,血丝中无处不渗透着熟悉的感觉。




“梆!”




恺撒猛然站起来,手肘无意间撞到松木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听起来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两层地下室中的确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所以是在此之前就有人来过这里。一个黑影,一个幽灵,在这样的大雨夜里,悄悄地破门而入,来到这个几乎被洗劫一空的小房间里。他以前一定来过很多次,因此对这里的构造很熟悉,熟悉到可以原封不动地摆正楼上的桌椅和床柜。然后他来到地下室——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地下室也收拾整齐,或许是时间不够,或许是精力有限,所以他只把被雨水冲乱的照片从四处捡起来摆放整齐。这些照片对他而言一定至关重要,既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最宝贵的遗产,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证物,如果连这些也丢了的话那他一定就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多傻啊。恺撒想。




他身上带着伤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呢?多留一会儿的话自己就能找见他了啊,就像很久之前在雪原之上一样,只要再多留一会儿他就不用带着伤来回疲惫地奔波。




但他总是不相信恺撒能够找到自己,也不相信除了恺撒以外的其他任何人能够找到自己。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向其他人主动呼救,只会逼着自己在孤独中绝望地死去,或者在绝望中孤独地生存下来。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太残酷了,恺撒不愿意看到,也不会让他们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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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和楚子航缩在半人高的岩石背后,凛冽的暴雪穿堂而入,锥刺一般地雪花在耳畔徐徐飘散。




楚子航抱着恺撒,将他裹在自己的双臂和毛毡大衣之间——老实说恺撒是非常反对这个姿势的,一来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二来是因为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受伤的原委和事实,归根结底还是自尊心作祟。但是无奈受伤的老虎没马强,胳膊拗不过大腿,楚子航坚持这样做能够让他的体温流失得尽可能慢一些,至少坚持到学校或者加图索家的救援赶来。恺撒肚子上中了一枪,先不提血流了多少,总之体力逃逸得有点快,现在打不过楚子航,只好由着他来。不过躺着躺着他逐渐察觉出这个姿势的好处来,他们很少离得这么近,楚子航呵出的热气就打在恺撒脸颊旁边。最终爱情战胜了自尊,于是接下来他尽可能小地将自己窝在楚子航两腿中央,同时任由他把自己的脑袋紧紧地夹在脖子和肩膀之间。




但是无论他怎么缩,高加索人宽大的骨骼依然摆在那里。楚子航抱着他,就像一只北极熊抱着另一只更加敦实的北极熊,这只敦实的北极熊的肚子上还在呼啦啦地流血。楚子航一手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别动——”他制止住恺撒的动作,“冷吗?”




还好他没问“疼吗”这么矫情的话,不然恺撒除了“楚子航你脑子是不是被冻坏了”以外还真的想不出其他回答……他眨了眨眼,真心实意道:“冷。”




楚子航听到以后干脆张开毛毡大衣将恺撒裹了进去。




这倒是让恺撒吓了一跳。虽然他是觉得有些冷,但这是难免的,毕竟周围的均温还在零下二十度以下。他说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想逗楚子航玩,但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也比想象中要有意思。




“我没事,逗你玩的,你赶紧把衣服合上。”恺撒解释,“这种冰天雪地就算是混血种也不可能敞着衣服待三十分钟,而且我背上还有雪。”




“没关系,我在爆血。”楚子航淡淡道。随着他这么说,恺撒果然看见他脖子上浮现出一层淡青色的鳞片,整个人热得像火炉,甚至连屁股旁边的雪堆都跟着融化了一些。




恺撒叹口气,没答什么。




这里是西伯利亚北部小岛雪原下方的一处天然溶洞,他们会在这里的起因是执行一个A级任务,调查一个藏身于此的混血种秘密研究基地。这是恺撒第二次搭伙和楚子航一起执行任务——从日本回来以后学校似乎对他们组队的默契度重新进行了评定,结果是等级从C更新到了A,就连爱管闲事的曼施坦因教授都放心这次让他们单独出来。本来大家都以为没有任何问题,包括恺撒和楚子航自己,这个任务也的确没有任何难度。但是坏就坏在他们结束任务准备返程的时候,当时恺撒刚卸掉毡帽,打算趁其他人没来跟楚子航一起溜出去滑滑雪橇或者看看雪景什么的,好好浪漫一把,却没想到当地的偷猎者敢对他们放冷枪。碍于那个偷猎者只是个普通人,因此恺撒并没有多余地却使用言灵,却没想到他同伙藏在旁边又给自己来了一枪——这一枪切切实实打在肚子上,同时也惊动了研究所里的混血种。在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以后那些人怒不可遏,几乎出动了全部的武装力量寻找楚子航和恺撒。他们没办法,只好把情况如实汇报给学校,一边藏身于此等待最近的支部派来支援……结果一藏就是半个小时。




期间楚子航倒是动过心思用君焰帮他们取暖,但是一来恺撒觉得温度太高会使目标变得明显,二来是他担心他们会被一起烧死所以断然拒绝,因此这个心思并未能付诸实践。




头顶隐约传来猎狗吠叫和人类的呼喊,他们都意识到情况或许真的有些不妙。那些人的手脚比他们想象中要利索,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楚子航还在想要怎么办。




“现在还冷吗?”他又向恺撒确认了一遍。




恺撒本来想回答不冷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




“还是冷。”他说。




楚子航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办,眉峰一瞬间蜷起一个更加冷削的弧度。




“要不你亲我一下。”恺撒建议,“我觉得我现在嘴唇都是冰的。”




“……”




楚子航心想我嘴唇也是冰的,不只是你。他真是服了恺撒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有功夫调情的。




“如果执行部的人来了,会被发现。”他面无表情地回拒了这个不合理的请求,其实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执行部的人如果这么快就能找到他们,那么他们也不用在雪地里背靠着胸蹲坐半个小时了。“比起这个,我们现在应该想想办法……”




“发现就发现了,也没什么。办法的话我说你干脆就不要管我了。”




“……什么?”楚子航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不要管我,一个人溜出去还是可以的。至于我就待在这里,一个人的话不会很引人注目,他们的注意力也会被你分走一些,等你出去以后搬救兵来接我就好了。”




他有条不紊地跟楚子航分析。




“不行。”楚子航果然说,“他们手里有猎犬。就算我成功脱身,你也有可能在救兵到来之前就被他们杀死或者抓走。后者的话还能好一点,开条件把你赎回来就好……如果是前者的话就糟糕了。”




“‘赎回来’这个词你是不是用得不太对?”




“……别打岔,我的意思是不如听听我的办法。”




“你讲。”




“我出去引开他们……”




“不可能。”这次是恺撒一口回绝掉他。




“你先听我说完。”楚子航的态度非常坚持,“学校的直升机最多再过二十分钟就会到达,到时候……”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免谈。”恺撒的态度也不比他差。他按着肚皮上的伤口,手掌覆在楚子航手背上,“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么?这里是他们最熟悉的雪原,他们有枪,还有言灵,如果落入包围圈的话你一个人怎么脱身?直升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枪口喷火的速度……”




恺撒还在喋喋不休,楚子航就已经起身把他平放到地上。




“你干什么?!”恺撒怒,“我都说了不行……”




楚子航把自己的毛毡大衣还有厚毡帽盖在恺撒脸上,顺便堵住了他的嘴。接下来他揽着恺撒的肩膀抬起他的上半身,在他身下把自己刚才脱下来的大衣铺平后勉强系上中间的两排扣子,这才重新把恺撒放倒回去。




刚放倒恺撒就迅速坐了起来:“你这个疯子!”




“声音小点。”楚子航把他按回去,又把帽子套在他头顶,“你想现在就把他们引来么?”




这下他自己的上半身只剩下一件红白相间的冲锋衣。恺撒恼火地瞪他。楚子航权当自己没看到,也感觉不到冷。




“这次任务我是组长,所以你要听我的。”他颔首。唯二的两把猎枪也塞到恺撒手里,“当然,我出去引开敌人,并不仅仅因为我是组长。还是我没有受伤,所以存活几率大一点。你不是说过么,我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把自己的组员兼一个伤员留下来等死,自己却逃之夭夭。换成是你也会这么做,对吧?”




鎏金的双瞳直视着恺撒。




但是恺撒不吃这一套,他冷哼一声:“我才不会,我会……”




“好了。”楚子航打断他,“你就在这里等待救援。我会尽量留下记号,到时候你沿着它带人去找我,能找到最好。”




“那如果找不到呢?”




“我会尽量保持清醒。”




“如果找到的是一具尸体呢?”




“那麻烦你把我的遗体送回中国。死相太难看的话就不要让我妈妈看了,她会被吓到。”楚子航拍了拍他额头上的雪灰说,“遗书的话就是之前在海底录好的那份,诺玛那里有备份,以防万一我后来也给你补录了几句话,有兴趣的话可以听听。”




“你还给我也录了?不得了不得了。”恺撒气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话说回来谁要你的遗书啊……”




话还没说完楚子航就已经走远了。他总是这么固执,认定的事情就是认定了,通常情况下根本不理会其他人的劝说,简直自我主义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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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走进寰亚集团废弃的办公楼,沿东边的楼梯下到地下二层,走进走廊上唯一开着一扇门内。




这里原来是一间单人宿舍,很久之前爸爸就住在这里,每天给寰亚集团的老总开车,陪他出入各种高级酒店和夜总会。大概是楚子航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带楚子航来过这里一次,当时楚子航坐在床头晃着脚丫问他你就住这种地方么,男人说是啊是啊,便宜嘛,儿子你别看这里小,你听过一句话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有……正说着才想起家里没有厨房,于是匆匆跑出去买了根卤大肠回来,就着凉菜和稀饭给楚子航填肚子。那天也是下雨天,男人说等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家,楚子航说我不想回家,男人笑着问为什么啊,新家那么好,宽敞明亮冬暖夏凉,是不是继父对你不好?不好的话你说给我听,我……




“你怎么样?”




楚子航看着男人的眼睛问。




“我……”男人愣了一愣,随后挠了挠自己的大油头,“我托人跟你妈说接你过来住几天,然后再送你回去……”表情看起来很是勉强。




真没出息啊。楚子航心想。看着男人那个畏头畏脑的怂样,他默默地把那句“爸爸我想你了”给咽回肚子里去。他心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找个正经工作,多挣点钱之类的,这样你和妈妈也不会离婚。或者干脆点说接我过来和你住好了,其实我根本不介意有没有空调或者暖气这种事,也不介意你没有出息。反正等我以后长大会有出息的,到时候一定接你和妈妈去大房子住……




“算了,没事,新爸爸对我很好,你不用操心了。”楚子航跳下床头,整了整衬衫道,“你现在就送我回去吧,太久不回去的话顺叔会担心,报告给新爸爸的话他又要发动满世界的力量找我,真是烦死了……”




“哦哦,好。”男人依然毫无知觉一般应着,“其实你继父愿意大张旗鼓地找你是好事,至少证明他在意你是吧,你看电视上演的,那么多继父……算了不吓你了,话说你要不要再吃一口这个大肠,我刚才跑出去好远给你买的,新买的西装都湿了,特别贵……”




彼时楚子航听他絮絮叨叨,只是觉得他又土气还没胆子,白长了一张好男人似的帅脸,心底难免有些瞧不起他。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实际上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骚包,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开辟出一个仿佛上世界欧洲贵族才会拥有的秘密起居室,里面收藏着各种绝版唱片名贵雪茄还有许多绝世名酒。楚子航第一次打开暗门的时候吓了一跳,钥匙直接掉在地板上。他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没忍住,坐在柔软的双人床上看着松木板上的照片崩溃地大哭出声。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怂包,反而是一个凌厉如刀的超级大英雄,但在他知道的时候这个超级大英雄已经死了,并且是死无全尸,他的儿子甚至连一个光明正大吊唁他的机会都没有,也不能有。




那是他印象中自己最后一次的情绪失控。




之后的六年里他一直定期回到这里打扫卫生,开窗通风,哪怕在去了卡塞尔学院之后也是同样。仿佛只要这里一直保持原样就会有人再回来住一样……其实楚子航心里很清楚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只是希望万一哪一天那个男人真的回来的话还有地方可以去,还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没忘记他,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




他那时候问楚子航要不要再吃一口大肠其实也只不过是想多留下他几分钟吧?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妻子和儿子面前却总是怂怂的抬不起头,想和他们多呆一会儿又害怕将他们牵扯到危险中来,瞻前顾后的,一点潇洒的气度也没有。




但现在就连这个地方也不复当初了。




写字桌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床头柜跑到了门口,晾衣服用的铁丝也断了,一半半掉不掉地耷在空中,另一半歪歪扭扭地沉尸地面。床单和被褥也全湿了,木头在长时间的浸泡后散发着某种类似于腐朽的气息,室内陈设被积水冲击得不像样子。




楚子航看着这一幕,背靠在门板上愣了很久。




然后他推着床头柜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把双人床摆正,并且有些费力地把桌子翻起来让它重新四脚向地……全部家具都归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以后他开始着手把断开的铁丝绳重新捻到一起。犹记得在小时候自己还要爸爸抱着才能够到这么高的晾衣绳,现在却连踮脚都不用了。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坐在床上多喘了几口气。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湿透了,比起他身上的也不逞多让,只有摊在地上的一件夹克看起来还能穿,大概是因为之前挂在高处所以受到波及相对较少的缘故。




楚子航提着夹克钻进暗门。






下面的情况果然比上面还要糟糕一些。楚子航在手心捏出一个蓝色的火球,安静地俯瞰四周。书柜倒了,那些精心收藏的唱片都散漫地落在地上,酒架倒是没倒,但也歪了,上面的酒瓶几乎都不知所踪……不对,不是不知所踪,楚子航低头看了看,原来残骸都在地上,伴着雪茄里漏出来的烟草,就像一具破碎的棺椁旁点缀着零星的小花……




楚子航实在没有力气把他们也收拾干净。




他走向了洗片池,原本挂满照片的松木板上只剩下唯一的一张孤零零地挂在中间。那是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继父载他们去湖边划船看夕阳。在那里楚子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苏小妍面前提起自己亲生父亲。他趁继父去买票的时候问苏小妍,说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吗?苏小妍回答说当然记得呀,子航你以后可不能嫁给那样的人不对是不能成为他那样的男人……然后楚子航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是现在他突然又有些不明白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被遗忘得那么彻底。他把真正的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每天孤独地坐在这里,看着妻儿的照片饮酒……或者啃一根卤大肠自娱自乐。寂静幽暗的地下室里放着一首一百年前的浪漫舞曲,男人扛着机枪自己和自己跳一曲独舞,从此天地间再也不见。




其实恺撒的家里也有类似的一间地下室,里面同样收藏着昂贵的唱片名烟还有名酒,灯光昏暗格调雅致……除了某些四处散落的小玩意儿。那些大多是他从小到大四处搜刮来的战利品,包括人生中第一个溜溜球,一架过时的PS3,在庞贝床头捣过乱的黄色荧光笔,甚至是从迪里雅斯特号上卸下来的一根螺钉……关于最后那个,楚子航后来对恺撒说,如果加图索家的工匠没有发现他们的少爷趁家主和情妇在里面偷情的时候偷偷卸了潜艇的一根螺钉的话,他们现在可能就没办法在那里好好站着了。恺撒理直气壮地反驳说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螺钉是我卸的,还以为是庞贝偷情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撞掉了。而且工匠来检修时在潜艇里看到那个挂在操作杆上的内裤时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恺撒忍不住把这精彩的一幕拍了下来,照片洗出来以后也放在这里,现在就在最贵的那瓶红酒下面垫着。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恺撒和那个男人还是比较像的。骚骚的,都有点二,嘴巴都很能扯。那个男人当年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苏小妍哄到手,生下了楚子航。现在楚子航也被类似属性的另一个人不止用三寸不烂之舌哄到了手——从这方面看母子果然是有相似之处的,岳父和儿婿之间也未尝不是。




他觉得自己是被恺撒传染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脱掉大衣挂在松木板旁边生锈的铁挂钩上,就着微弱的蓝光去找其他不知道沿着水流飘去哪里的照片。他们有些在床底,有些被压在倾倒的书柜下,还有一些被酒瓶的碎渣划得破破烂烂……大部分都遗失了,在把剩下那些按照时间整理好的过程中楚子航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活了一遍,从七岁到十五岁,有一些他自己都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居然全被男人用相机记录下来。




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不过在流出眼眶之前,它们就和雨水混在一起被楚子航拿手背抹掉了。




楚子航换好夹克,侧身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随后起身按照原路返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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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开着那辆不起眼的小破丰田在大雨中狂奔。




这么大的雨,他想不通楚子航还能去哪。至少那个家是回不去了,学校的联络点也不靠谱。他去找路明非了吗?应该不会。楚子航还不知道路明非在找他,以他的性格不会平白无故把师弟牵扯进来,所以现在肯定是一个人。但是能去哪里?街道上的积水已经深到快要把车轮淹没了,他有钱去宾馆吗?或者是那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和网吧?




他一路找过去,几乎每一个亮着灯光的地方都进去问过。他问店员和路人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黑头发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外貌看起来在二十岁左右。店员和路人都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一瞬间他们都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梦幻的黑道仇杀当中,来自外国的黑手党少爷向他们询问杀了掉自己父亲的中国杀手的行踪之类的……这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蓬头垢面地冲进来,气势实在凌厉如虎,仔细看的话还有一张帅脸,就连说“谢谢”的时候都像是嚼着钢筋吐字,不怪他们会这么认为。




恺撒的确是知道更多事情的。




十五岁的那个雨夜并非是少年生命的终点。那个开着迈巴赫在雨夜里狂奔的男孩在经历了那个雨夜之后彻底长大了。他把自己锤炼成一柄和父亲一样锋利的剑,每天怀抱着仇恨和孤独度日,并且无时无刻不后悔那天夜里没有开着迈巴赫撞向那个杀死父亲的凶手。现在他做到了,可以不再后悔了,却发现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也被抹消了,那些他最亲近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记住他的。




至于那天在雪原上,楚子航离开之后恺撒果然等到了救援,但是楚子航留下的记号却几乎全被大雪掩埋了。恺撒让随行的医生帮他把子弹取出来并且简单止了血,自己上手带着整个直升机队满天地地寻找楚子航的身影。那是他从高天原回来之后第一次那么疯狂地使用言灵,二度暴血以后的听力扩展到极致,最后在一个险些被雪块堵住的小山洞里找见了楚子航。




楚子航身上中了几道刀伤,但神智依然很清醒。他缩在山洞最里面的角落烤着火——火是用君焰生的,看见恺撒进来甚至还皱了皱眉说你不好好躺在里面出来干什么……恺撒觉得他是在很没资格说这种话,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拎回到直升机里。果然刚拎回去没多久楚子航就发烧了,温度在几分钟里飙升至四十度,当然恺撒比他好不到哪去。最后的结局是他们两败俱伤双双被送进了医院,整整一个星期以后才被允许出院。




恺撒比楚子航先醒来一会儿,于是就去隔壁病房看他。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也是一个雨天,窗边的绿萝被漏进纱窗的雨水打得有些焉头搭脑的。雨珠击打在窗沿上啪嗒作响,恺撒坐在楚子航床边听他留在诺玛那里的“遗书”:





亲爱的恺撒:




万一我发生了什么不测,麻烦你以同学的身份向我妈妈出面证明我的“意外死亡”。此外,对于你,我也感到非常抱歉,但毕竟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你是很优秀的人,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更加优秀的人陪伴你度过余生。在我衣柜最上层的收纳盒底部有一把钥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拿走,不想要的话请把它交给学校。地点我在这里不方便说,所以还要麻烦你自己去找一下……以上,希望你活得比我要久。楚子航致。





恺撒觉得这些都是废话。




说的倒是轻巧,你死了你继父和生母或许可以再生一个缓解伤痛,但是我怎么办?我到哪里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楚子航出来?




不过难为他居然还记得在称谓前面加一句“亲爱的”,而不是以一个干巴巴的“恺撒”开头,另一个同样干巴巴的“楚子航”结尾。




这点倒是让恺撒蛮感动的。




至于那通电话,那串数字,003986427794,恺撒其实也只告诉过楚子航一个人。这是他们用来联络的秘密专线。恺撒经常在罗马的深夜中国的清晨用这个座机拨过去和楚子航聊天气,因此楚子航当然记得很熟。但他还从来没有用这个主动联络过恺撒一次……除了昨天晚上。




他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本来是想说什么?打电话的时候他是刚从尼伯龙根里出来么?恺撒是他联络过的第一个人吗?他打电话来是想要请求救援还是请他帮忙调查事情……又或者只是一句单纯的“我回来了”。




可是该死的自己那个时候居然把他忘得彻彻底底。楚子航一定以为至少自己一直在等他吧,毕竟这是恺撒自己说过的,而他又是那种无论对什么话都很认真的人。




“……!”




恺撒猛地一打方向盘,无比烦躁地拍了拍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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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之前走丢过一次,是在妈妈和继父刚结婚的时候。




倒不是闹脾气什么的,只是那天下午同班同学拉他一起出去探险,探着探着就变成了捉迷藏。同班的一个小胖子说班长要不你当鬼吧,楚子航摇了摇头说我不会,于是就做了被鬼捉的人。他不想被捉到,不小心就跑得离回家的路有点远……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周围是一片老式住宅区,居民都搬迁得差不多了,天色暗下去以后连路灯都没有,只有香樟树的叶子在沙沙地响。楚子航默默流着眼泪走在空无一人的水泥小路上,又累又饿,想起爸爸以前跟他讲的恶鬼吃小孩的故事,心里越来越害怕了,看哪里都觉得藏着鬼影,但又不敢停下脚步。他走啊走啊,突然看见了一道亮光……然后就被人举起来塞到怀里一顿狂揉。楚天骄边打他屁股边说你跑哪里去了?急死爸爸妈妈了知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也有能带给自己安全感而不是惊吓感的时候,忍不住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大哭起来。




楚天骄就揉着他的头发说你早这么哭出声不就好了,这样大家早就能找到你了。他不说还好,一说楚子航哭得更加厉害,天崩地裂一样,怎么都止不住。楚天骄无奈了,说行了爸爸错了,爸爸不该说这些话,给你买个冰淇淋赔罪好不好……楚子航点点头答应了,接下来的一路就缩在楚天骄怀里一边抽噎一边舔冰淇淋吃。楚天骄吐槽说儿子你这么好哄简直和你妈一模一样,楚子航默默地听着没吭声,心想我不和妈妈一样难道和你一样吗,和你一样的话妈妈就不会要我了。




快到公安局门口的时候楚天骄把他放下来,说儿子进去等着你新爸爸和妈妈来接你就好,楚子航拽着他的衣角说我要你陪我一起进去,男人却突然讪讪起来,说老板叫爸爸给他开车去,所以爸爸可能要先走一步啦不好意思。但其实直到楚子航被新家的车接走他都没有离开,一直躲在对面的便利店里偷偷地看着这边——楚子航看到了,所以坐上车的时候一直回头看着后边。男人站在便利店门口目送他们走远,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漠然和惆怅来,楚子航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窝囊老爹居然那么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就像他在公安局门口拍着楚子航的脑袋对他说:儿子,别怕,等会儿让新爸爸送你回家。不等楚子航反问他又说:没事,以后永远也不要怕。就算没有爸爸,也会有其他人送你回家。就算没有其他人,也可以用自己的双腿走回去,你是男子汉了,可不能总像女生一样哭哭啼啼的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场也是这样,高贵强势犹如天神降临,从此在楚子航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个高大身影。




那之后楚子航果然不常哭了。




可是现在他走在雨中,突然又像回到小的时候。男孩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路上,周围没有星光也没有路灯,前方的路仿佛长到没有边界,他又累又饿,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最终他又回到最初的那个电话亭里。




电话亭修在一个带台阶的高台上,因此暂时还没有被积水淹没。楚子航拉开门躲了进去,躬下身咳了好几口水,这才贴着后面的玻璃墙缓缓坐下。他真的是累死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激战,受伤,在街道上幽灵似的乱转,地下室唯一的雨伞还被风吹折了……神经紧绷到极限。他知道自己要找到回去的方法,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就像男人对他说过的,没有人就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他想。爸爸,但是雨实在是太大了,我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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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带着一头半湿半干的乱毛冲进名民警办公室的时候,值班的警员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刚开始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疑犯来抢劫警察局,后来一看不对啊,这疑犯居然还是个金发蓝眼的外国友人……疑犯环视室内一圈以后来到他桌子面前,敲了敲,开嗓就是一嘴中文:“你是值班的吗?”




民警念叨着真是大半夜活见鬼,居然还是个中文说得异常标准的外国鬼。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强龙不压地头蛇,他露出微笑:“是我,我姓张,请问您……”




“帮我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外国鬼随手扯了桌子上的一张纸和一根笔,后者被他操纵着在前者上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这个公共电话亭在哪里?”




民警被他唬住了,赶紧打开电脑查,一分钟后抬起头:“是国道313号万民巷东侧的十字路口……”




这个外国疑犯兼鬼怪又飞一般地飘走了,临走前对民警撂下一句“谢谢”,随手顺走了桌面上的一份城市地图全览,幽幽的,又把民警吓了一跳。




“哎……”




民警心想那里十字路口多着呢,我还没给你说是第几个你怎么就跑了。






恺撒开着那辆发动机里开始倒灌水的小丰田弯弯绕绕地往国道上拐。




日本车的质量就是不太好,如果开的是自己的布加迪那他现在一定已经到电话亭了。恺撒实在是被楚子航跑怕了,生怕稍晚一秒他就又不见人影……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楚子航往那里去了,就是一种直觉,只不过对于这个直觉,他自认为并没有错。




等到了万民巷东侧为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刚才民警只对他说是东侧的十字路口,但并没有说东侧有这么多十字路口……或者他本来打算说,但是在开口前自己就离开了。这么想想好像也并不能怪到民警的头上。




恺撒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上面的确没标电话亭的位置。手机倒是能查到,但被他扔在宾馆没带出来。




没办法,只能找了。




他打开车门,撑伞走进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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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靠在玻璃罩门上,想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后背和腹部的伤口按道理应该在疼,但因为淋了太多雨,已经感觉不到了。其实这个倒是无所谓,楚子航只是有点后悔从地下室里跑出来。虽然那里从床单到被褥再到火药到处都是湿的,既没有热水,也没有灯光,但至少能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一束亮白的光突然打在电话亭外侧。楚子航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就被拉开了,刺眼的灯光直接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却被人顺势扯着胳膊拽了起来。




“楚子航你是傻叉吗?!”来人张口就骂,气急败坏地,“为什么那么早挂电话?!为什么不留在地下室?!这么大的雨出来乱跑什么?!你……”




这让楚子航想起以前被楚天骄抱起来打屁股的时候,那时候男人也是气急败坏的,边打他屁股边骂,说你跑哪里去啦?!你知不知道急死我了?!妈妈不是跟你说晚上不能出去乱跑吗?!你怎么还往这种地方跑……




“恺撒。”他轻轻叫了一声。




被叫到名字的人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楚子航又把眼睛往他衣服上蹭了蹭,说:“我想吃冰淇淋。”




恺撒吸吸鼻子,一瞬间有些哽住。他把楚子航往自己怀里塞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头顶上说了句“好”,就连咸咸的雨水流进嘴里也毫无知觉。




而楚子航只是用尽全力拥抱住他。




END




后记:




稍微说一点废话。


说真的,这篇真是写得我心力交瘁,既痛苦又开心。折腾了三天,写了删删了改怎么看都不满意,这一段表达有问题啊,那一段人物OOC了啊,还有经常写到一半自己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于是先跑去冷静一下之类的……(总之有病就是。


说真的,楚子航回来以后这个反应太难写了,不知道江南到时候要怎么安排,总之容我先站在cp的角度YY一下(虽然无论我怎么写都觉得是崩了),并且,衷心祝他们幸福,至少在我的想象中他们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以上!如果大家能用评论砸死我!我真的会!非常开心!什么都可以QAQ!谢谢大家!


顺便推一首歌,不一定作为bgm食用,但是强烈建议大家去看歌词,我真的觉得和我心目中的恺楚太贴了→Light a Fire,真的是太喜欢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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